倪萍:現場直播,前方的我其實在一個最顯赫的位置上,擁有的權力也最大。國慶40周年、45周年的天安門直播都是我做的,我在總控室,35個訊道隨時都可能切到我。
我在的時候,所有重大晚會我都是最重要的主持,首先我的力量來自信任,這個信任來自他們了解我,我能力有限,但我是最認真的人,所有的崗位和節目他們隻要交給我,我隻會給他們完成、絕不會把它掉下來,這種信任使得后來我在舞台上基本上就是核心。
那麼,反過來,因為放心,他們對我也不會有太多的要求和限制,我的想法都能夠得到嘗試和實驗。直播給我提供了很多能說廢話的機會,如果不是現場直播,都是用字幕提示器或背寫好了的稿子,就不大會有今天的我。現場直播導演會說:“這段時間沒節目了,我們濃縮了,你隨便說”,我就會即興說。
比如我看到主持這麼多期《綜藝大觀》了,很少有老年人來——我們的票當時非常難搞——我就說:“現場哪位朋友告訴我,你是帶著你媽媽或者你父親來看綜藝大觀的?”找了半天有個小伙子舉手了,我說:“好孩子,你真好,我們有了票了,先想著自己的孩子,我讓我孩子見識見識,實際上家裡最想出來看一輩子沒機會出來看的是我們的母親”,誰想著自己的母親?我說:“我們全體為這個孩子鼓掌”,“這個媽媽此時此刻應該最驕傲最自豪,這是孝順,不是陪媽媽吃飯就是孝順,給媽媽一百塊錢就是孝順”,大概是這樣一段話。
后來在我節目當中經常會出現這樣的情況,一直發展到最后感人的事都往我那堆,今天說這個孩子快要死了,明天那個孩子得了骨癌了……我是那種眼淚特別不值錢的人、所謂眼窩子淺的人,發展到后來,大家說我煽情的時候,我也不是一點都不承認。任何事情都有分寸,我覺得我做得過了,我內心積累了太多,但觀眾不知道,於是我就自己感動了,觀眾不知道為什麼。其實應該反過來,讓觀眾知道了,而我的感動已經完全埋在心裡了,觀眾就會感動,就不會反感。后來我也在總結我自己,其實大家看春晚,看夠我了,他們需要新的娛樂性的東西出現。
記者:王軍霞上春晚的那次,怎麼那麼激動?
倪萍:那年春節王軍霞的出現,其實我的原台詞規定:介紹了她之后,再說一段“祖國為你驕傲,你是祖國的好兒女”這樣的話,但我就是說不下去,聲音哽咽著。其實我這裡邊是有背景的。
我的習慣是在採訪每一個嘉賓之前,無論是大小採訪我一定見見本人,我會通上電,我要看看他。那天晚上快要直播了,她正在二樓吃盒飯,那時候王軍霞特別風光,馬俊仁都不讓人靠近她。我那時候也特別風光,我就直接進去了,跟王軍霞聊了兩句,王軍霞滿臉疙瘩瘦小地在那坐著,也沒有一個世界冠軍的風採。
過了一會,馬俊仁出去了,我說:“你訓練到底苦成什麼樣?”她停了一下,把襪子脫了,給我看了一下腳:十個腳指甲蓋全都沒有了,全是紅肉疙瘩,我當時就哭了。十指連心,指甲蓋都磨得一點沒有了,光是粉紅色的肉,作為人來說看到怎麼能不難受。我說:“不用說了,你快吃飯吧,我走了。”
后來我站在台上,王軍霞出現,我在介紹她的時候,心裡突然就想起這一幕了,她怎麼為祖國拼搏、馬俊仁怎麼領她練、怎麼拿車拖著她,這些已經在腦后了,在我心裡存著的就是我看到的那十個肉疙瘩。我當時就控制不住情緒了……
記者:你為什麼不對電視機前的觀眾介紹這個細節呢?
倪萍:沒時間介紹,春節晚會一秒鐘都是廣告時間。我現在經常跟朱軍說,你們最會煽情了,抓住一點素材就放大。我當主持人的那會,這樣的素材有的是,但我那個時候也不懂得細節和背景的重要性,你要把那些細節說出來觀眾就能接受。你前面都堵著,然后突然來一個,就會覺得很煽情。但是現在情況又發生了變化,觀眾可能心理上又有種需求。我認為一些電視節目煽情的成分太大了,我跟所有主持人見面都說,你們比我會煽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