非獨立環境下扶貧調研報道的開展
來源:《青年記者》2017年10月下
2011年11月16日,習近平同志在中央黨校秋季學期第二批入學學員開學典禮上說:“調查研究是對客觀實際情況的調查了解和分析研究。既要調查機關,又要調查基層﹔既要調查干部,又要調查群眾﹔既要解剖典型,又要了解全局﹔既要到工作局面好和先進的地方去總結經驗,又要到困難較多、情況復雜、矛盾尖銳的地方去研究問題。基層、群眾、重要典型和困難的地方,應成為調研重點,要花更多時間去了解和研究。”
調研報道是建立在調研基礎上的,以新聞報道的形式予以呈現。各級黨委政府和科研學術部門也承擔著很重要的調研工作,比如各地的政策研究室和高校院所,大多會形成調研報告和論文。調研報道與之相比,內容更注重事實本身,直指問題,開門見山,語言文字更加通俗、活潑,有較強的可讀性,但也存在著專業性弱等問題。
今年(2017年)8月,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總編室聯合滇、黔、桂三地記者站對西南石漠化連片特貧地區進行調研。調研目的是發現脫貧攻堅期存在的困難和方向性問題,探尋破解之道。下面以本次調研報道為例,分析非獨立環境下扶貧調研報道的開展以及帶來的啟發。
調研的前期准備、進行過程中時刻都要挖問題、抓問題
調研要以問題為導向,這是最根本、最基本的思路。所以,在調研的前期准備、進行過程中時刻都要挖問題、抓問題。本次調研任務要在20天內完成,時間緊,“一點多次”蹲點式對比調研方法不適合。每省區的採訪力量最多不超過4個,人數少,導致“一題多點”分散式調研方式也不適合。隻能選擇集中調研採訪,這種方式也便於集思廣益,並且思想隨時碰撞可及時調整採訪方向。
一路人馬要踏訪廣西、雲南、貴州三省區六個縣,制定一套科學有效的調研方法是必需的,確保快工出細活。經商議,制定原則如下:實地走訪和座談相結合,干部和群眾相結合,書面材料和口頭採訪相結合,基層和上層相結合,典型經驗和問題相結合。
1.人手緊,時間少,所以不得不採取實地走訪和座談相結合的調研方式。這種自上而下的方式存在“被調研”的可能性,即採訪對象、現場都是排練好的。為此,各地記者站梳理了歷史素材並齊聚北京交流,同時前期開展私下調研,在不預設立場的前提下搜集問題線索,做到心中有數,以防被蒙蔽。
2.採訪樣本要多,干部和群眾相結合,書面材料和口頭採訪相結合。綜觀此次調研,共走訪15個鄉鎮近20個貧困村,採訪干部、群眾、企業主百余人,積累的採訪錄音將近50小時。樣本多、材料豐富,保証了調研的科學性,避免“一葉障目”情況的發生。在當前全員全天候扶貧的情況下,調研組周末時間也跟隨基層干部採訪。
3.基層和上層相結合。部分基層人員視野窄、想法少,因此調研還需要更高層面的採訪對象。按照經驗,調研組多選擇省級扶貧辦專抓具體工作的副主任,而且盡量是有基層工作經驗的。
4.典型經驗和問題相結合。石漠化地區較為特殊,既要看到問題,也要看到探索的成績,保証客觀的基礎上尋求破解問題之道。因此,調研選擇了問題較多的幾個貧困縣,但也包括被各省區列為試點的貧困縣。
如何讓調研對象主動爆料?
這次調研基本是自上而下式的採訪,難免出現干部怕影響前途而心存戒備、群眾看干部臉色不敢說實話的狀況。如何讓他們主動爆料?首先,按照調研組的要求,各地精簡了下鄉採訪的隨行公務人員,一般隻要求扶貧辦一名負責同志全程陪同。其次,調研組成員根據自身多年的報道經驗,在各種條件下採用不同的採訪方式,以求獲得真實信息。具體有以下幾種:
1.找共鳴,話題有突破。基層公務員也是本次調研的重點採訪對象,他們對工作中的問題、困難雖然心知肚明,但往往不願過多表達。如何打開他們的話匣子?調研組決定先營造輕鬆氣氛,主動拋出共鳴性話題,再引出具體有效的信息。在調研后期的雲南、貴州兩省座談採訪時,記者為在座干部講述在廣西的所見所聞,取得共鳴,尋求突破。比如,在雲南省某縣座談時,記者主動為在座干部講述了廣西官員對於第三方評估“滿意度調查”一票否決的苦惱,從笑聲中就知道引發了對方的共鳴,從而引發他們主動傾訴。這讓干部認為不是自己主動揭開問題,而是隨波之為,一定程度上消除了顧慮。
2.盯重點,採訪對象有突破。即尋找有表達欲望的對象。在廣西某縣座談的自由交流環節,因有組織部干部在場,其他部門的負責人都選擇了沉默。基於此種情況,每次座談都有記者負責留意具有發言欲望的受訪者。在貴州某縣,一位副縣長被問及上級督查問題時主動發言,但礙於一二把手在座而沒有詳細展開。會后,記者千方百計與他接近,獲知上級各級頻繁下沉督查給他們帶來的負擔。
在調研中,駐村干部也是我們的重點採訪對象。因為他們大多來自上級機關單位,視野相對更寬,和當地沒有直接組織隸屬關系,說話尺度會更大。而且,這個群體長期生活在城市,下沉到農村必有深刻感觸,而不像當地干部長期因“隻在此山中”而缺乏發現能力。採訪駐村干部往往能有意外收獲。
3.打掩護,搞突擊。因為行程中大多有公務人員隨行,這可能對記者下鄉採訪造成人為干擾。在輿論監督報道中,參與的多個記者經常分扮“紅臉”和“白臉”,取得採訪突破。這種分工合作的採訪方式,在本次調研中也有使用。
在貴州、雲南部分農村走訪時發現,當官員和群眾、上級和下級在一起時,往往是前者主導話題方向,記者聽真話、實話不容易。為此,調研組成員根據自身所負責的主題,各自盯人採訪,無形中將他們分隔開來,互相做了掩護,避免干擾。如果遇到干擾情況,調研組成員在微信群內發一個信息,即另有他人前來採訪“干擾者”,將其巧妙支走。此外,為了能夠了解真實情況,調研組臨時砍掉官方安排的不必要的行程,在基層“推門而入”或者要求臨時增加採訪對象。
4.“無章法”式提問,打破常規。主題採訪往往採取集中提問、步步深入的方式進行,這讓受訪人很容易得知記者意圖,進而規避或圓滑處理。為此,調研組將各個具體問題“化整為零”式打亂,在不同時間或者由不同記者採訪,獲得有效信息后再整合。亦可採訪不同的知情人而得到同一主題的內容。
廣西某縣計劃通過土地優惠、貧困戶貸款入股等措施,推動淡水龍蝦扶貧項目,這在全自治區都鮮有聽聞。項目是否科學、是否有成功經驗、是否有市場、存不存在盲目性等一系列問題接踵而至。如若集中提問,質疑未免赤裸裸。記者在一天時間裡,在不同場合、時間採訪了不同的知情人,最后整合素材后得出初步結論:該縣連淡水龍蝦長什麼樣都不知道,市場價多少也不清楚,項目實施多少具有盲目性。
5.充分利用工作外的時間。正規場合、正襟危坐,當事人的表現往往不自然或瞻前顧后、顧慮頗多,這也妨礙了記者獲取真實、有效信息。對此,調研組會及早地結束正規場合採訪,並利用工作餐、上廁所、坐車趕路等機會積極引出話題,在聊天中採訪。三省區的村組干部待遇低,這支最基層的扶貧力量正在流失,影響不言而喻。這是記者在和鄉鎮干部、村干部吃飯、抽煙時得到的線索。
整個調研過程中,不論走到哪,所有記者都在和人聊天,連開車的司機都沒有放過。除了正式採訪,其他場合氣氛更加輕鬆,受訪人防備心也不強,表達會更加真實、生動。
要挖問題、敢質疑,努力求解
在採訪過程中,大量的素材得到積累,但同時要進行梳理,要挖問題、敢質疑,努力求解。這其中,調研組遵循的原則如下:
1.有長遠考慮的前瞻性。問題本身有一個從小到大發展的過程,通過調研可以發現苗頭性問題並將其揭示出來,在萌芽狀態解決。“持續、穩定脫貧,防止快速、大面積返貧”是本次調研的一個重點。中央將全面脫貧時間定在了2020年,這期間各種力量集中發力。過后,扶貧力量、力度是否會出現減弱,進而導致返貧?比如,多地發展養牛產業,貧困戶免費領牛並將其養到標准體重后由公司回收。但企業方面更傾向於自己規模化養殖,隻不過當前享受各種扶貧優惠政策而不得脫身。如此看來,扶貧企業和貧困戶的利益關系在2020年前是穩固的,但之后存在不確定性。現在問題尚未顯現,但必須未雨綢繆,眼光前瞻。
2.注重挖掘問題,也要重視求解。對於扶貧工作中出現的問題和錯誤做法,媒體需要進行監督,但調研報道不能像一般的批評性報道那樣隻觸及表象,更不能“打一槍換一個地方”,而要著力提出解決問題之道。本次調研中,我們發現地方的一些做法欠妥、違背中央精神。比如,在實施異地搬遷工作中,有的安置點建設在原址幾百米外,基本是“從山上、山腰搬到山下”“從農村搬到農村”。這種做法只是為貧困戶、貧困村改善了居住條件,因為交通沒有改善、生產資料依然靠原有零星土地,所以這種安置方式對於長久穩定脫貧作用不大。后經採訪得知,石漠化地區“八山一水一分田”,連片平坦的土地資源緊缺、就業機會不多,所以一些縣選擇零散就近安置搬遷戶也是無奈之舉。調研報道如果隻說現象和弊端就失去了意義。隨后的採訪中,記者接觸各級干部時著重尋求解決之道。在貴州黔西南州,當地跨縣區來解決用地、就業問題,同時配套教育、社保等政策,一步到位讓農民變市民,實為創新之舉,調研組也找到了一個答案。貴州的做法屬於典型經驗,有人不將其列入調研報道范疇,其實不然。從上述事例就可看出,調研過程中發現問題后,或許正面典型就是打開疑惑之門的那把鑰匙。
3.獨立思辨,敢於質疑。精准扶貧過程中,有的地方措施實實在在,有的卻在玩弄數字游戲,施放各種“煙幕彈”。記者如若不敢質疑,隻記錄表象而不主動思辨,則有被蒙蔽的風險。廣西鼓勵貧困戶將政府貼息的5萬元扶貧貸款入股當地鄉鎮企業,每年可以得到分紅4000元。在採訪中,大多數干部將此做法作為經驗來介紹,讓人以為這可以當做金融扶貧的典型經驗。對於任何新生事物,調研組都抱質疑態度。貧困戶從中具體能得到什麼?模式是否可持續?有何風險?一系列的問題,需要在採訪中重點加以了解。經過思辨和繼續調查后發現,這種模式有“數字脫貧”之嫌,沒有充分發揮扶貧資金應有的帶動性,且貸款3年期限導致模式不可持續,也存在監管風險等問題。
綜合來看,本次調研也多有遺憾,分析有二:一是調研手段不夠多樣化。此次調研以口頭訪談為主要方式,問卷調查等手段沒有充分被利用,科學性可以進一步提高﹔二是研究能力有待提高。調查是積累素材的過程,而研究是對一系列現象加以分析,使認識更加深入,觸及本質,找到問題根源。雖然調研前后有中國人民大學和中國科學院相關專家提供智力支持,但在調研過程中未將跑口專業記者納入其中,導致調研組總體研究能力有所缺失。
借扶貧報道提高調研報道水平
扶貧調研報道屬於新聞扶貧的一種。何謂新聞扶貧?如何進行新聞扶貧?各家媒體理解不同。筆者注意到,不少媒體利用自己的電商或者信息平台,幫助貧困村、貧困戶銷售土特產。也有的媒體派出高顏值的小編通過網絡直播進行推銷。在很多人眼裡,這是“互聯網+扶貧”,名頭不小。
對於扶貧,媒體應該承擔起應有的責任。這個責任不僅僅是為了應付上級任務而派記者駐村與農民同勞動,也不僅是靠一場網絡直播吸引眼球為一個村賣幾車西瓜。媒體應該發揚沉得下心、蹲得下身的優良作風,充分發揮智力優勢,站在高處,著眼長遠,力求解決扶貧工作中普遍性、長遠性、苗頭性問題,如此扶貧既治標也治本。調研是達到此目的的必經之路,調研之風應該持久發揚並提倡。
而在現實中,有的媒體將調研報道局限在“報道領導調研”﹔有的極力挖掘典型經驗和典型人物,即便其不夠典型資格﹔對於明顯浮現出的問題不細究、過問,隻看成績、不看問題。這些做法是記者和媒體不專業、對工作不負責的表現。精准扶貧給媒體記者提高調研報道水平提供了一個好機會,也是歷練務實作風的好平台。
(作者為中央人民廣播電台記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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