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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國戰地記者彼得·阿內特演講:我隻採訪大人物

李斐然

2012年11月21日07:32    來源:中國青年報    手機看新聞

  阿內特和本·拉登

  古巴前領導人卡斯特羅(左一)和阿內特(右一)

  美國戰地記者彼得·阿內特到清華大學演講,遲到了40分鐘。主持人眼看時間不夠,有點著急,催著他“揀重點講”。

  阿內特像那些不守時的大牌電影明星一樣,不緊不慢地先拿出相機拍照留念,然后眨著眼睛慢悠悠地說:“我做了45年戰地記者,經歷過23場戰爭,這都還沒講呢!”

  在45年的記者生涯裡,阿內特採訪的幾乎全部都是大人物——基地組織頭目本·拉登、伊拉克前總統薩達姆·侯賽因,就連參加晚宴,他也搶著跟電影明星查理·卓別林聊天兒。到了1991年,他自己也成了“大人物”——站在巴格達酒店陽台上,他對著鏡頭宣布,“戰爭開始了”!

  “我剛當上記者的時候,做夢都想出名,想拿獎。所幸我在32歲就拿了普利策獎,那個最大的獎。從此以后,日子就好過了。我隻要告訴別人,我是彼得·阿內特,一切就會迎刃而解。”今年78歲的阿內特在上周五演講時說,站在講台上的他穿著筆挺的灰色西裝。

  阿內特說,工作中他“從不願意採訪默默無聞的小人物”,如果稿子裡實在需要,他就“會派別人去採訪”。在清華大學的講座上,他瞪著眼睛,聲如洪鐘地給出建議,“你們如果要做記者,一定要到大機構去,去採訪大人物,寫大稿子,才能盡快贏得名氣,獲得機會去採訪更大的人物。”

  不過在出名之前,阿內特也只是一個新西蘭小鎮建筑工人的兒子。他沒有讀過大學,高中退學后就在當地一家小報做記者,每個月拿的工資少到連房租都交不上,還要常常挨上司的斥責,批評他是個“不會寫稿卻要當記者的笨蛋”。

  “我沒有辦法忍受中規中矩的平靜生活。我的朋友花15年買了一棟房子,生了一群孩子,有一個平靜的家庭,可那不是我想要的。我的生活要充滿挑戰,每一天都有神秘的冒險,能夠見識大事件和大人物。”阿內特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說。

  於是,他應聘成為美聯社兼職記者,主動要求報道發生在老撾的軍事政變。為了能夠沖破軍事封鎖,當時26歲的阿內特把稿件塞進塑料筒裡,用牙齒咬著它游過上千米寬的湄公河,到鄰國泰國發稿,每周大約要來回三四次。

  一心想要盡快出名的阿內特“隨時都會開始採訪,一口氣採訪10個小時也沒問題”。1966年,阿內特因為在越南戰爭中的報道獲得普利策國際新聞報道獎。

  然而,由於阿內特的報道往往與美國軍方立場相悖,他的可信性經常遭到官方的質疑。阿內特數次被辭退。

  即便美國政府和軍方反駁他“在伊拉克戰爭中報道不實”,美國前總統老布什出版的書裡批評他是“伊拉克政府的宣傳工具”,他依然堅持表示,自己的行為是“為了保護真相”。

  這個備受美國政府指責的記者做過的最令他們頭疼的事,莫過於採訪基地組織頭號人物本·拉登。1997年,當基地組織的“9·11”事件計劃還在醞釀中時,阿內特和CNN的同事一道,採訪了這個已經被美國和英國的情報局確定為“全世界最危險的人”。

  為了這次採訪,阿內特准備了整整三個月。他被要求反復用消毒水洗手,還要戴上蒙著黑布的墨鏡,坐上車窗全都挂著厚厚垂帘的小巴車,繞著盤山公路走進阿富汗山區,每過一個關口,都要受到四五個人的搜查。

  終於,在一間半山腰上用泥土堆砌成的小屋裡,等了接近一天時間的阿內特看到,滿臉胡須的本·拉登用AK-47突擊步槍頂開門,他穿著白色長袍,外面還罩著一件迷彩戰斗夾克。他長得又瘦又高,大概有1.9米,包著白色頭巾的頭幾乎要撞上天花板,“像是一朵黑壓壓的雲飄過來”。

  “剛開始的時候,不管從外貌還是言語,我都覺得他不像是世界上最危險的人物,反倒像是在附近的巴基斯坦宗教學校見過的穆斯林牧師。”阿內特回憶說,“但當採訪開始,我漸漸感受到他的強硬,整個採訪期間他一直側擁著AK-47步槍,就像擁抱自己最喜愛的孩子。”

  面對這個基地組織頭號人物,阿內特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恐懼,他平靜溫和地問他:“你已經宣布了針對美國的‘聖戰’,你為什麼想要殺美國人?”

  “因為美國政府犯下了丑陋的罪行,是不公正且罪孽深重的。”本·拉登回答說,雖然不時還會輕輕咳嗽,但語氣強硬冷酷。“任何一個美國人都不能免責。”

  這條新聞在當時並沒有引起人們的重視。“整個美國都把注意力轉移到世俗的娛樂消息上,關心類似辛普森的瑣碎事,卻毫不擔心來自遙遠山區的那個長胡子、目光冷酷的不知何人的恐嚇。”他說。

  採訪過后,本·拉登還邀請他和攝影師一起喝茶。阿內特繼續問他,“你對未來有什麼打算嗎?”

  本·拉登的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容,他繼續用溫和的口氣,眨著眼睛回答說,“到時候你就會在新聞裡看到了。願真主保佑。”

  2001年,“9·11”事件發生了。阿內特的採訪錄像也被重新翻出來,這段對話讓他聲名大噪,成為全世界第一個採訪這個身居山區恐怖分子頭目的西方記者。

  “等到我死了,要是能在天上碰上本·拉登,我真想再採訪他一次。”阿內特在演講中忍不住補充說。

  他的名氣讓他在工作上少了很多障礙,他約得上所有他想約的採訪。在海灣戰爭爆發10天后,他就專訪到了當時的伊拉克總統薩達姆·侯賽因,他形容薩達姆像個“好萊塢舊電影裡的拉丁情人”,就連去見薩達姆之前的安全檢查,阿內特忘帶了漱口水,都能嘻嘻哈哈地跟搜查員開玩笑,“過一會兒我不跟薩達姆接吻,這樣可以了吧!”

  在長達4個小時的講座裡,他走馬燈似地講述了23場戰爭,卻很少提及戰場的危險。他說,自己還是在28歲坐飛機去越南的時候,在小冊子上第一次讀到,戰地報道是件危險的事,“有時候,你發現自己正處在戰斗之中,你應該表現得像個戰士,竭盡全力活命,不要受傷”。

  但事實上,死亡離他並不遙遠。1967年在報道越南戰爭時,為了能夠盡快把採訪內容發出去,他不得不尋找最早出發的飛機離開,而那是一班裝載著尸體袋的飛機,袋子裡面裝有100具死難士兵的尸體。作為“唯一活著的乘客”,阿內特坐在貨艙前部,看著袋子裡的血水一點點滲出來,當飛機開始急劇傾斜下降時,這些粘稠的液體甚至淹沒了他的腳踝。

  “我覺得我大概是全世界運氣最好的男人了,我報道了23場戰爭,可我連個腳都沒崴過。”他笑嘻嘻地說。

  如今的阿內特雖然左耳戴著助聽器,但跟人聊天兒的時候,他還是不得不扭過頭去用右耳才能聽到。他的手背長著星星點點的老人斑。已經謝頂的他把頭發全都染成發亮的黑色,但是靠近頭皮的地方,白發還是沒能藏住,露了出來。

  當有媒體邀請他再次奔赴巴格達的時候,已經70多歲的他決定“逃跑”。他的中國朋友邀請他來講學,而他也在網上發現,汕頭是個“有海鮮的中國南方小城”,於是拿著邀請卡,從炮火連天的戰場來到了溫暖濕潤的南部城市。

  剛到汕頭大學的時候,他在給女兒的郵件裡寫道:“早上7點半,我走去上課,濃霧縈繞的校園和旁邊的山丘,讓我聯想到中國水墨畫裡經常出現的一幕——群山環繞的鄉間,孤獨的旅人走向山谷對面的家鄉。當我跨過荷花池上的小橋走向新聞學院的時候,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了。”

  在結束了整整一天的演講后,阿內特還會耐心地站在講台后面,側著耳朵跟聽講的學生聊天兒,聲音洪亮地說著自己在23場戰爭中的經歷,絲毫沒有疲憊的樣子。

  “每個人都跟我說,‘你肯定累了,要不要休息一下’,我可一點都不累!我還沒打算退休呢!”阿內特說。“如果有機會,我真願意重頭再來。我真覺得這一切都是恩典。說不定下次見到我,我可能又回到了巴格達呢!”

  在那裡,阿內特曾經是1991年第一次海灣戰爭中唯一一個被允許留在伊拉克的戰地記者,全世界隻有盯著他的一言一行,才能知道巴格達發生了什麼。

  他穿著藍色毛衣,一手拿著電話,一手扶著酒店陽台把手,躲在拉著窗帘的玻璃門后面看著眼前的這座城市,正在被燃燒著的炮彈夷為平地。

  阿內特沖著話筒,向世界宣布:“巴格達上空閃過燃燒的炮彈,像是嚇人的閃電,天空亮如白晝,戰爭開始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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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責任編輯:宋心蕊、趙光霞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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